隐居

索昂和朋友在争论世俗生活中能不能实现修行,声音激烈得仿佛要打起来。后备箱里,有我和索昂为了这次隐居带的锅,因为山路颠簸而乒乒乓乓唱起了歌。我庆幸牧区的锅比我们的平底锅要结实10倍,否则三个人就不能在此声音中还安然惬意了。

目的地是通天河边的那座白塔,我们要趁假期在白塔旁边隐居3天。索昂与我差不多同龄,从西南民大毕业后就进入了政府系统。这样一个受过高等教育,又浸淫于官场与外来文化的姑娘,在难得的几天假期里想去白塔转几天经,看几天书。而我,久坐于工作站,想去白塔边画几天画,看几天书。

我们在白塔边租了一间小屋,屋里有两张木板床,一个炉子。尽管拉布已经是玉树最热的地方,但天气还是寒冷。管事的大叔说,已经没有牛粪卖啦!——我和索昂面面相觑,我们要自己去捡牛粪了... 这一结局被索昂的朋友妥妥地嘲笑了。他离去的时候,留了一些钱请索昂帮他点酥油灯。我又一次惊讶,记得在车上,他问我的第一句话是:你的上师是谁?

来到玉树一年,经常住到牧户家里,但亲手捡牛粪确是第一次。江风瑟瑟而必须躬亲于初级劳动,说不清是什么心情。我想到牧区的妇女们在庞大的劳作面前,还有多少时间和精力贡献于美学或精神?毕竟我们的劳动强度还仅限于生两次火,渡过一次入睡。这大概也不是索昂期望的,如果要为温饱而发愁,修行怕也是没心情。

我只带了一个睡袋,去跟一位老尼姑借床垫。老尼姑曾是尕白塔的管理人,已经孤身侍奉67年。老尼姑脾气并不好,身体却还算硬朗,但我依然不能想象她是怎么一个人度过这么长,承担这许多活计,又怎么一个人继续承担下去。索昂与她是同乡,她便只对索昂还让人感到一丝慈爱。索昂去她的房中,回来描述说她只有一方打坐的垫子,晚上睡觉也睡这里。虽然知道僧人会故意不让自己太舒服,但干脆连床都不存在,还是让人震惊。但老尼姑睡不了几个小时,她半夜1点就会起来转经。如我曾对Yves 所说,我常能感到信仰的力量,但我不明白为什么。我也不明白,索昂和她的朋友,为什么有“出离心”,她和男朋友为什么能戛然止于供奉寺院的话题,她的姐姐和妈妈为什么会花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去转经。

索昂说,老尼姑曾是哑女,自从跟随了一位活佛,奉命侍奉白塔,渐渐能够说话。我想起来,有一次她用汉语问我:“冷不冷?”——老尼姑说这是白塔给她的恩赐,因此她要一辈子供奉这里。

每天都会有人来转白塔,今天是他们,明天是她们。白塔之下,是早上会结出梅花形冰块的通天河。通天河边,有一个临河的亭子,在夏天应会十分舒适惬意。

我们总是在上午去亭子里,因为中午后,风才会开始变大。索昂看书,我画画。铺开画纸,我总是迷茫,脱离了Yves之后我还牢记着他嘱咐的“留白”,但却不知怎么做到了。Yves 的要领有5条:胸中有边界;你不必画下你看到的全部;敢留白;愈远愈冷;眼前之景用纯墨。Anyway,对于我等凡人,画画可能也是个熟练工种,追求不到美,自己高兴就好。这样的心境下,终于于河边的石头上画出了最满意的一幅。

下午,我常常是坐在白塔旁边的石凳上,背后有一圈石砖砌成的白墙,可以挡风,可以存蓄阳光的暖。有一些人在转经的间隙,会来到我身边看一看,问我能不能画人像,我哑然.... 第一晚索昂和老尼姑在灯下坐谈,我语言不通曾在旁边画过一幅,画完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狠狠心拿给索昂看。不过Yves 画给我的也不好看,珍惜的应是一份心情。


我在想,我们隐居的是什么?最终我画了三天画,没有看书。梭罗在瓦尔登湖的隐居,是为了探索人的基础生存和被胁迫的欲望,因此自己砍树、种地。我在这里,只是看风、看人、享受慵懒的时光。世间有千种文化、万种人,我看了一种,然后回去。不会看得多透彻,不会改变或追从,我知道我们互不相属。

当我看到第几种,过到多少岁的时候,就不再迷茫?或者,忘记迷茫?

评论
热度(4)

© 黄花 | Powered by LOFTER